他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功名利禄,也无比感激自己生逢其时、得遇明主,时时不忘揣摩王上的所思所想,力图能在台宫,当着群臣的面抱过任何小儿,还露出那般慈爱的神色。他在暗暗揣测这孩子真实身份的同时,也绝不会错过任何结下善缘的时机。只要是王上喜欢的,他总不吝惜付出格外的善意去投其所好,因为他没有根基,没有同党,有的只是君王的信任。想要在秦国朝堂稳稳扎下根来,就要永远跟秦王站在同一条战线,喜秦王之所喜,恶秦王之所恶,做一个彻彻底底忠诚的纯臣。想到这里,李斯心情极好地微微扬起唇角,世人多愚昧,岂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话音未落,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稚嫩之音,“唉,没想到李斯竟然能把马屁拍得这么真心实意,算了,大不了以后父王要杀他的时候,我为他说个情吧”李斯冷不丁打了个激灵,忙悄悄往四处迅速看了看,并未看到有什么孩子,想到这来历不明的声音和此人所言,心头的恐惧霎时更深了,忍不住又抬头悄悄看向嬴政。这时,蒙恬面色凝重走进来,径直来到嬴政身边,附身低语了一番。嬴政听完,面上竟罕见露出欣喜之意,“哦,他今日已到了咸阳?速派人迎进宫来!”说完,嬴政看向昌平君几人,“攻韩伐赵之事暂且议到此处,尔等先下去吧。”李斯心头一凛,世间能得王上如此看重之人,莫非是他?果然,下一瞬他便听见嬴政说道,“韩非已抵达咸阳,寡人今夜将在六英宫设下筵席款待,此事交由李斯操办。”李斯只觉一个惊天响雷在头顶炸起,早将方才那声童音抛到九霄云外,满脑子的“是他,真的是他,王上果然很器重他”,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,恭声道,“臣遵命。”明赫同样大吃一惊,惊呼道,“什么!韩非现在还没被李斯毒死?这可太好了,我正好看看父王的白月光究竟长啥样。”正在慢慢往殿外走的李斯身形微微一顿,心念急转间,倒也凭借一身演技,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。待来到殿外他才惊觉后背早已湿透,藏在宽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:今日种种,究竟是奇遇,还是王上寻来异术之士的试探?殿内,嬴政的目光亦是一沉,直接跳过白月光这个新词汇,思忖起话中的重点信息——后来李斯竟杀了韩非?
不,李斯此人心思深沉,行事稳妥,事事以君王之令马首是瞻,绝不会擅断专行暗中毒杀韩非。他垂下眼眸,注视着明赫那双清澈的眼睛,似在自言自语般问道,“可若是寡人下的命令呢?”明赫张大嘴巴,心中疑惑不已,“啊?老祖宗在说什么?他下了什么命令?…我知道了,我家大大太勤政了,肯定是他熬夜加班累糊涂了…”嬴政含笑轻轻为明赫擦去唇边流下的口水,心中已有了判断,他不知情,看来自己当时并未颁诏令以布告天下杀韩非。但李斯亦绝不会私自谋杀韩王派来的使者韩非,想来是自己给李斯下达了秘密指令——可究竟是什么原因,会让自己下此狠手?莫非,韩非此番前来,拒绝了自己有心留他在秦国效力的邀约?不,就算如此,自己也并非动辄嗜杀之人,除非,有人在一旁挑拨浇火…想到这里,他抬眼看着李斯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,君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君而死,李斯施得好一手借刀杀人之计!到了此时,方才听闻韩非抵达咸阳的欢喜,已随之渐渐沉落了下去,他轻轻揉了揉明赫的小脸,继续自言自语道,“不过,如此倒也算不上错。一柄利刃,若不能为寡人所用,自然也不能落到旁人手里,你说对不对,小家伙?”明赫也努力举起小手,摸了摸嬴政的下巴,暗道,“可怜的始皇大大,竟孤单到要跟一个小奶娃讨论事情,呜呜呜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啊!不过,他这话到底指代的是什么呢?哎,不知道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,我倒觉得,一柄利刃也有许多种用法,如果这种方法不行,就换种方法呗,比如利刃杀人不好使,就用它来砍柴呗”嬴政温柔刮了刮他的小额头,目光渐渐幽微起来。一身紫衣华袍的韩非缓缓上殿,面色端肃,揖拜道,“外外臣韩非,拜拜见秦王。”没想到,这位写下《五蠹》《说林》等绝世名篇的韩非子,竟有口吃之疾。嬴政并未介怀,疾步来到他身旁,感慨道,“先生不必多礼。寡人年幼之时有幸拜读先生之书,惊为天人,恨不能飞身拜于先生门下,今日能见先生一面,此生足矣!”韩非起身致谢道,“秦王过过奖了。”他看了一眼嬴政怀中的襁褓,暗叹一声,秦国实力傲视群雄,这位秦王抱着稚子迎见外使,无非是想给他个下马威。这样想着,他觉得肩上的重任愈发沉了几分。明赫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位看着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,原来他就是韩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