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主府北苑有一处僻静清幽的小院,一个青衣僧人盘膝而坐,左手持着佛珠,右手敲着木鱼。
哆哆之声在静谧的小院里飘荡,似要凭一己之力,将宴会厅传出的歌舞喧哗屏蔽在小院之外。
僧人诵完三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,仍觉得心浮气躁,轻轻叹了口气,起身走到院中。
夜风吹拂着单薄的僧衣,月影在侧,茕茕孑立,乍一看,俨然是位了却红尘的世外高人,让人远远观之,便不敢造次。
青衣僧人将手中的念珠转了一周又一周,在小院中缓缓踱步,竟不知不觉面朝宴会厅的方向停下了脚步,心神越发不宁。
奇怪……真是奇怪……
他画地为牢,将自己关入这小院已有十四年之久,从未有过踏出小院半步的念想。但今夜不知着了什么道,总觉得宴会厅里有股神秘的力量牵扯着他的思绪,诱惑着他一定要亲自前去。
他轻轻将手搭在冰冷的环形门把上,咬了咬牙,推开沉沉的木门。
……
宴会厅内,酒过三巡,喧嚣依旧。
胡百霞斜倚在主座扶手上,已露三分醉态。忽然一名下人神色紧张地跑到城主身边,低语道:“主子,王爷刚刚出了院门,此刻正往宴会厅这边走来。”
下人口中的“王爷”自然是指胡百霞的丈夫,萧方楚。当年胡百霞逼婚,萧方楚一夜之间从平头百姓变为城主大人的夫君,免不了有下人暗地里嘲笑萧方楚出卖色相,是个吃软饭的。
胡百霞为了给自己丈夫撑腰,对外都称萧方楚为“萧郡王”,又斩了几个不敬主子的下人示众,至此,再无人敢嘲笑萧方楚,都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“王爷”。
胡百霞听下人来报,登时酒醒了一半,难以置信道:“你说谁?”
下人还以为自己用错了称谓,结巴起来:“王爷……额……萧……”
胡百霞猛的坐直了身子,罕见地露出一丝紧张,忙不迭地指挥下人:“把这桌上的茶水换成温的……点心,添些点心,要素的……赶紧命人去给王爷掌灯……还愣着干嘛?去呀!”
原来胡百霞左侧的空位是留给萧方楚的。估计胡百霞做梦也不敢想,有朝一日真能等到她夫君主动踏出那方小院,踏破自己织的茧。
这话被不远处的闵无依悉数听了去,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,贴在林阙耳边道:“林兄,有好戏看了。”
萧方楚出现在正门廊下时,热闹的大厅又一次肃静下来,如沸锅里注入一瓢冷水,喝酒的悬停了酒杯,奏乐的忘记了演奏,偌大的厅堂落针可闻。
萧方楚对众人行了个合十礼,迎着所有人的注视,稳步穿过满室浮华的宴会厅,犹如穿过一座静谧无人的古刹,一步一莲。
他徐徐走向宴会厅尽头的主位,胡百霞已经情不自禁地走下坐席,迎了上来。她凝视着挚爱的男人,展露出鲜为人知的柔情,喊了声“萧郎”,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挽住对方。
萧方楚却错开一步,躲开胡百霞的手,道:“城主,贫僧贸然前来,不知可有打扰各位的雅兴?”
胡百霞黯然地缩回手,又重新笑道:“没有,怎么会,欢迎还来不及。”她转头招呼笙箫鼓乐:“别停呀!继续!”又对众宾客说:“大家继续,务必尽兴,尽兴啊!”
众宾客基本上都对萧、胡二人的往事有所耳闻,很识趣地佯装无事发生,重新笑闹起来。大厅内恢复喧嚣,胡百霞方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,将萧方楚请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坐定,又吩咐婢女:“给王爷看茶。”
萧方楚听闻,刚坐下又起身,施了一礼:“阿弥陀佛,凭僧早已了却红尘,法号‘了无’,城主还是称我为了无吧。”
胡百霞怔怔地望着萧方楚,虽然落了发,却依稀能辩当年的倜傥风流,她讷讷地吐出“了无……”两个字,眼圈倏地红了。
萧怜伊自打懂事起,就瞧不上那个便宜老爹。在她眼里,他是个无能又无情的懦夫,她厌恨他,本打算无视他的出现,但看到母亲红了眼眶,萧怜伊便再也忍不住了,愤愤然道:
“娘,别替此人伤心,不值当。”
“怜儿!怎可如此无礼!”胡百霞瞪了自己女儿一眼,后者撇撇嘴,不发话了。
林阙偷偷留意主位三人许久,一时忘了计较头两天的荒唐事,按捺不住内心疑惑,主动问闵无依:“这和尚是谁?”
闵无依转过头,得逞似的笑着:“出双兄,终于不端着,肯主动跟我说话了?”
林阙怔了怔,道:“你不说算了。”说罢便举起酒杯自斟自饮。
闵无依眼疾手快地压下林阙手腕,“别喝了别喝了,我说与你知便是。”
这厢闵、林二人交头接耳。那厢萧方楚指尖转着佛珠,半眯的眼缝挡住了他的眸光,却无法阻挡他清晰地逐一审视着今晚宴请的宾客。
闭关十四载,眼前这些宾客里大半是他不认识的,少数几个熟悉面孔,也都两鬓斑白、初露老态。
萧方楚看向他们的时候